端午节安康还是端午节快乐好(端午节不能说快乐吗)

今天是端午节,不不出意外的话,大家今天会看到类似这样的转发:
端午节安康还是端午节快乐好(端午节不能说快乐吗)

不管来自“全球大热点”的营销公众号,还是亲戚群里带着三个微笑

表情的二姑,总之这段文字告诉我们:端午是悲壮的祭日,我们不该快乐。
我接下来将一点点用科普来扒皮,毕竟摆事实讲道理是我们的光荣传统。
首先,这段谣言有依据吗?

答:真有那么点儿。
是这样的:南朝有个人叫宗懔,写了本《荆楚岁时记》,说“五月五日竞渡,俗为屈原投汨罗日。伤其死,故并命舟楫以拯之”。”意思就是说龙舟(注意不是端午)是为了纪念屈原的。
结果翻一页又说:“邯郸淳曹娥碑云:五月五日时,(曹盱)迎伍君逆涛而上,为水所淹。斯又东吴之俗,事在子胥,不关屈平也。”
噢,不关屈原的事啊,那你刚写的不逗我吗?
其实是这样的:伍子胥大家都知道,被夫差用口袋装着沉了江,据说是在五月五日。到了汉朝,曹娥他爹曹盱来了。他五月五日“抚节按歌”祭祀伍子胥,又唱又跳,一高兴掉江里了。《曹娥碑》记载,曹娥找了“旬有七日”也没找着爹,就自己跳进江里。又过了五天,自己的尸首驮着爹的尸首浮上来了。

王羲之书《孝女曹娥碑》拓片
别的先不论,谣言已经张冠李戴了一条:宗懔说五月五日死的是曹娥爹,闺女算下来是五月二十二投的江。那些说曹娥五月五日投江的确定小学算数及格?(其实宗懔也错了。《曹娥碑》原文是“汉安二年五月时,迎伍员逆涛而上,为水所淹”,没有提到五日)甚至,《荆楚岁时记》里还记载了第三种说法:“《越地传》云竞渡之事起于越王勾践。”完了说这事儿“不可详也”。你看,作者摆完三种说法后老老实实说糊涂,你何必揣着他的糊涂装明白呢?
那么,端午节是屈原or伍子胥死后才有的吗?

答:不是。

端午节的起源早在这些人以前。夏商周是中国历史上的温暖期(见竺可桢先生考证),当时的五月比现在热到不知道哪里去,毒虫猛兽又都跟着太阳出来活动,人们就容易受到疫病暑气等伤害。《礼记》载:“仲夏之月,日在东井,昏亢中,旦危中。”便有这个意思。

北齐《校书图》。古代没有空调的老爷们儿只能穿着骚气的吊带装解暑
远古先民怎么办呢?先秦古籍《夏小正》说:“此日蓄采众药,以蠲除毒气。”《大戴礼》说:“五月五日, 蓄兰为沐浴。”如今大江南北几乎都要在端午采菖蒲和系五色丝,两广等地甚至保留了更古的药汤沐浴。所以硬要“正统论”的话,“除毒”绝对比纪念屈原“正统”。而且端午节为什么叫端午节?宋人吴仁杰考证过,这个节日应该是五月“午”日而不是“五”日。“午”有阴阳交汇的意思,所以春夏交替时要过端“午”节,这么梳一下,是不是就顺了?
最早把屈原和端午绑一块儿的文献是吴均的《续齐谐记》:“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而死, 楚人哀之, 每至此日, 竹筒贮米, 投水祭之。”然而用名人名事来附会,向来是中国民间解释事物的拿手好戏。现在我们看到旅游景区的“百年老字号”都嗤之以鼻,何况吴均距离屈原已过了七百年呢?换句话说,吴均记载的并不是“先秦的端午节由来”,而是“南朝的端午节说法”。

乾隆:你们连粽子祭屈原都能信,咋就不能信我下江南的时候发明瓦罐汤?
我们有证据。晋代的周处比吴均时代早,他的《风土记》说粽子“盖取阴阳相苞裹未分散之象也。”所以它“龟表肉里,阳内阴外之形”,乃是为了表示时节交替,和屈原没啥关系。这说法虽然更古老,但没屈原故事好玩儿,后来就被遗忘了。因此,一方面民间有添油加醋(学名“层累造史”)的叙述习惯,另一方面官方也需要拿屈原当“忠君”的儒学榜样,端午节里屈原的权重就逐渐变大了。这个演变大概发生在“独尊儒术”的汉朝以后。
我个人猜测:五月五日附会成诸多名人凶日,可能也是从迷信阴阳学说的汉人开始。什么“文以五月五日生,婴告其母曰,勿举”(司马迁《史记》)、“俗云五月五日到官,至免不迁”(应劭《风俗通》)等等。到了唐初,祭祀屈原的说法都不流行。《唐会要》记载,高宗李治在五月五日这天看见宫里热闹,就愣头愣脑地问:“这五月五日过节是咋来的啊?”大臣许敬宗用了《续齐谐记》来回答,李治才知道是祭祀屈原的。要是放在今天,他要被喷子骂死。

元代吴廷晖《龙舟夺标图卷》
江绍原先生考证过,赛龙舟最早也是“禳灾疾病”,后来才附会到打捞屈原上。这里姑存一说,但端午节早已有之,且本意是除毒辟邪,这是没有问题的。
第三个问题:端午节在古代是个“悲壮”的节日吗?
当然不是啦,人家过得比你小长假欢乐多了!中文系的张颐武老师(我的答辩老师嘿嘿)以前便发微博说过:

端午节最早是除毒辟邪,这一条脉络一直没断过。早在汉代,老百姓就会“朱索、五色印为门户饰,以难止恶气”,这就是如今五色丝之滥觞。上文提到的高宗李治,问完许敬宗后大概有点尴尬,就强行装一波,说:“我见一记有云:五色丝可以续命,刀子可以辟兵。此言未知真虚,然亦俗行其事。”表明自己身经百战见得多,这些冷门知识还是知道一些的。
然而到百姓这里,几乎就只剩下欢乐了。古代交际应酬有固定格式的应用文,敦煌藏经洞有一篇唐大中十年(856)的《端午相迎书》是这样的:

喜逢嘉节,端午良辰,献续同欢,传自荆楚。但惭羁泊,何可申怀,空备团粽,幸请XX光临。
还有一篇大同小异:

达逢佳节,端午良晨。何以伸展,空备团粽。辄敢谘邀XX状至,幸垂过访。
(以上二图来自公众号“敦煌研究院”)
还有篇端午礼物清单,提到“酒伍瓮,麨三硕,佑伏以蕤宾之节”。脑补了一下他们“喜逢嘉节”,喝着酒,吃着炒面和粽子过端午的样子……
卧槽,这不就是这几天我和朋友看世界杯?
再翻一下明代的《启隽类函》(也是应用文大全),粗略一辑就能得到26篇贺端午文,各种祥、瑞、嘉、乐的字眼不绝于目。你确定古人端午过得“悲壮”?就拿宋人举个例子吧:他们端午吃的有白团、酿梅、香糖果子,喝的有枭羹、菖蒲茶、菖蒲酒,玩的有赛龙舟、斗百草、挂符袋。从吃到玩,不比现代人差。
诗词也是一个有力佐证。唐以来,描写端午欢乐的古诗词也是多如牛毛,比如晏殊的“一一雕盘分楚粽,重重团扇画秦娥。宫闱百福逢嘉序,万户千门喜气多”。这是居家宅男型,当然也有风流才子型,比如在青楼过端午的唐代万楚:
西施谩道浣春纱,碧玉今时斗丽华。
眉黛夺将萱草色,红裙妒杀石榴花。
新歌一曲令人艳,醉舞双眸敛鬓斜。
谁道五丝能续命,却令今日死君家。

上面说到了,唐人认为五色丝能“续命”,万楚却说:“谁说能续命的?我今天要死在你这了!”……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“悲壮”。
退一万步说,因为屈原在五月初五去世,所以我们这一天不能开心吗?情人节是为了纪念瓦伦丁临刑;五一是为了纪念“干草市场暴乱”中流血牺牲的工人阶级;六一是为了悼念“利迪策惨案”和全世界所有在战争中死难的儿童。这些都是文化节日而非公祭节日,为什么其他节日就能“快乐”,而端午就只能“安康”?唬谁呢?

我至今不能忘记在广东吃的巨大的枕头粽
当然,各人有各人的想法,祝我“快乐”和“安康”我都欣然接受。但送快乐是一种祝福,至少你不能一盆冷水泼过去:“不能说快乐,要安康!”要不然别人多尴尬啊。这么做不是有文化,而恰恰是缺乏文化自信的表现。顺便,“非遗专家杨广宇”也查无此人,所以洗洗睡吧。

最后放一张老舍先生的信吧:

铁声、伯吹兄:
端阳日午十二时祈来吃饺子。北方侉子不会作菜,饺子佐酒,差足以代角黍耳。勿却是幸!祝吉!
弟舍躬
三日
你看,情意到了,又何必计较几个文字呢?
作者: 吴二棒 来自六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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